在靈堂折蓮花或元寶的時候
每個人的心裡
都在想什麼呢
我是個不管怎樣都要想點事情的人
與亡者對話
背一段英文
連排張命盤都好
但讓我最常想起的片段
就是當初教我如何折元寶的人
這是很正常的吧
在亂哄哄的第一天下午
有人來弔唁
而且還教大家做了一個多小時的元寶和蓮花
原本笨手笨腳的手指開始漸趨靈活
因為劇變而硬湊在一起的相聚也慢慢熱絡起來了
難怪我總對這一位善良的天使印象深刻異常
所以當他一離開
我立刻四下搜尋
問
那是誰啊
無論是在娘家
或者婆家
我總是個和親戚不熟的人
得到的答案
著實令我吃了好幾斤
沒錯
就像吃了好幾斤大便一樣的驚
二嫂的小孩????
就是那個不僅跟肥屁拔爸媽有仇
而且跟整個家族都有仇的那個二嫂嗎????
我沒聽錯吧
這種背景下出生的小孩
又應該去怨誰呢
父債子還
非當事者說起來
總是那麼簡單
而他居然可以開心見誠地教大家這些
彷彿一切從來無事
我想
這就是對捉弄一生的命運
最好的回應了
我知道
雖然我不能懂
但我承受
我無怨
我讓老天看到
儘管祢對我如此
我依舊可以活的很漂亮
這一切
都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民國二十年左右
肥屁拔的阿媽在前夫過世後
帶著美麗的臉孔和很多的遺產
嫁給了當時是中醫的肥屁拔阿公
婚後
生了兩個女兒和三個兒子
其中長女因為"反正早晚也是要送到別人家去"
就把她賣給別人了
為什麼早期並不缺錢的他們家要這樣做
我實在也只有搏杯的份
要搏杯的問題還多著呢
肥屁拔的爸是第三個兒子
身為么子
果然也最受到肥屁拔阿公的寵愛
不過肥屁拔阿媽最喜歡的卻是第二個兒子
喜歡到甚至指名要把家裡的童養媳許配給他
你一定以為
肥屁拔二叔應該是長得一副非得娶外籍新娘的尊容
所以肥屁拔阿媽才必須如此費心替他打算吧
恰恰相反
他不僅很帥
而且早就有個感情深厚長得漂亮家裡又有錢的女朋友了
實在不知道肥屁拔阿媽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過
他們的家風還真是蠻先進的
因為肥屁拔阿媽不僅會持家
還會幫肥屁拔的中醫阿公製藥種田買地炒樓賺大錢
所以家裡的事當然是她說了就算
儘管各方關於這檔婚事的意見不斷
總之
一切還是
沒得談
據說古時候送作堆都要趁過年時
於是為此逃家的二叔
就在炮聲隆隆的夜晚
被肥屁拔阿媽派出去的老大和老三抓回來
洞房了
每次聽到這裡就覺得很心酸
人的韌性
難怪可以被歌頌成連續劇
儘管有著令大家吃驚不滿憤恨等等的起承轉合
每個人
依舊可以日復一日地活下去
有一天
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爸的他
和肥屁拔爸爸
騎著在民國四十年代還十分少見又拉風的偉士牌摩托車
去台中找他們的媽媽和大姐
就在回中壢的路上
發生了非常嚴重的車禍
頂多是二十五歲吧
肥屁拔的二叔就如此過世了
每次聽到大人提到這裡時
我都忍不住要想
如此早逝的二叔
究竟是感到悲傷
或是幸福呢
我想
應該是後者吧
先不提人生中種種不能舉免戰牌的挫折與磨練
光是想到心中要深藏著一個數十年不能與人提起的遺憾
就有一種生不如死的無奈
(他如果知道他的這段歷史
是由一個他根本不認識
更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在緬懷與書寫
恐怕只能再次感慨
這天底下荒謬的女人
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多!!)
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如此早死
做媽媽的當然是卯足了勁來照顧他的遺孀和子嗣
更何況這個媳婦還是當初自己欽點
又是耗費好大一番功夫才完婚的
沒錯
一個偏心的婆婆
一個儘管被鴉片導致家道中落但是還是有一點遺產可算計的大家庭
以及終將逐漸凋零死去的人們
酸極了帶苦
苦中又泛酸
就是這個故事的基調
至於肥屁拔阿媽為什麼不喜歡肥屁拔的爸媽
我能想像的一個原因是
她根本不中意他的女朋友
而且明知你媽不喜歡
你居然還敢娶回家!!
這下子
你們絕對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以上為設計對話)
又一個二十年
火藥味
是這個故事的中段調
然後
分家了
毫無疑問地
肥屁拔的二嬸得到了大部分的財產
不過
一如連續劇最常出現的情節
她當然也沒有對這個鍾愛她的婆婆很好
應該算是很不好吧
肥屁拔的小姑曾經問老年病痛纏身的阿媽
二嫂對你這樣
為什麼你不去跟三哥他們住呢
他們很願意照顧你的
一個真正強悍的角色
既然知道自己已經做了錯誤的決定
怎麼可能再回頭去麻煩曾經有愧的人
或者說
他們根本不能忍受那種自打嘴巴的加倍落魄吧
我想
到最後
在阿媽與肥屁拔媽媽終究在臨終的病褟旁和解時
她應該已經非常清楚
這個媳婦
一點都沒有不好
而且
還是最像她的一個
同樣在某一種輿論不容的狀況下嫁入這個家
同樣全力幫助能力不及她們的丈夫撐起這個家
或許肥屁拔的媽媽
也一如阿媽
不見得滿意兒子們選的對象
但是
她把從前受過的苦吃過的虧
做了正面的轉化
她完全支持四個兒子的選擇
對每個媳婦也絕對公平
我想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
就是希望這個她一手建立起來的家庭
能夠和樂融融吧
而且
絕對不要讓任何人再吃到她以前曾經吃過的苦
畢竟
在這個故事裡
有誰是快樂的呢
曾經賺了很多錢
叱吒一時話水會結凍的阿媽
最終還是帶著錢被阿公抽鴉片敗光
以及被最信賴的親人背叛的隱恨入土
或許最終她也很疑惑
到底
是心計脾氣用盡的聰明能幹好呢
還是
順其自然
難得糊塗來得好呢
拿了比較多錢的肥屁拔二嬸
就一定比較幸福嗎
小時候就被賣到別人家做女傭
還因為姿色與學識都不及這個家中的其他人而一直被比較
長大後也不能嫁給自己挑選的對象
明知道先生愛的不是他
也只能默默忍耐
當家裡有個孩子是流氓
錢還有守得住的希望嗎
那些親戚的閒言閒語不齒眼光
以及夜深人靜時自己良知的反射
又是一點錢可以抵擋心安的嗎
而肥屁拔的爸爸
想必此刻已經了解一切的前因後果
為什麼他一輩子都必須飽受病痛折磨
為什麼他媽媽小時候就不是很喜歡他
為什麼他的二哥會那麼早過世
為什麼當時死的是他而不是他
為什麼他二哥不能娶到自己的真愛
為什麼他的二嫂又要那樣對待他媽
為什麼他甘犯母條也非得娶這個老婆不可
為什麼他的老婆在六十二歲那年就會中風而他在四年後就離開了人世
.............
.............
菩薩應該都已經告訴他這些問題的答案了吧
而他的媽媽
爸爸
二哥
大哥
也都在旁邊
點頭微笑
所以
大家勢必因此要在那人世裡相遇一遭啊
既然已經清楚明瞭
那
就放下一切仇恨吧
讓自己有個新的開始
也希望一直跟在旁邊的冤親債主們
能夠拿這輩子亡者所受的折磨
多少清償從前積欠的債務
大家
就此重新開始吧
一直到每個靈魂
都能抵達極樂世界為止
在折蓮花元寶或上香時
我經常默默與肥屁拔爸爸進行著以上的對話
或許是大家都聽到了吧
在頭七的晚上
肥屁拔爸爸並沒有來入我的夢
反倒是他二嫂
帶著她那個已經往生的
且曾經為了家產之事要去揍小姑而聞名的流氓兒子來了
夢中的她
是個穿著大紅色短旗袍上衣的
又瘦又小的老阿媽
但是他們的臉上都掛著笑容
十分誠懇地說
要來幫肥屁拔的爸爸助唸
即使這故事的後調仍然帶點微苦的淡味
但是
這樣
就夠了
對吧
爸
後記:
謝謝爸爸的一次壽杯
讓我可以完成這篇文章
畢竟
我始終欠您一篇您的人生故事
雖然有點遲了
無論如何
謹以此文再次提醒
請您務必放下一切仇恨與掛礙
安心地向下一個目的地行去
每個靈魂都在努力
所以您並不寂寞
沒有人是真的天生好命的
只是都在學習如何忍耐與承擔
唯有逆境可使人成長
所以
此番前去
就算路上仍有不好的人事
切記
除了感謝
還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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